日志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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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字一个字来写,只有这样或许能写明白已经消逝,再不会回来的她。她躺在老家的山上,和她的丈夫一起,并肩躺在一个叫“安乐宫”的地方,那是她最后的去处。 最后一次触摸到的是她的尸骨和侧开口的蓝色粗布裤子,在潮湿的洞穴里,盛装她尸骨的棺木早已腐烂,一碰木头就会碎掉,只有衣物和骨头还完整地保存着。见到后,外面的人跪地泣哭。 她叫贾香莲,是我奶奶。 掘开墓穴是在2006年11月,爷爷去世后,按当地风俗,家人要给他们合葬,让他们最终住在一起。 …… 对奶奶的记忆总是温馨的,那是童年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,日子就像阳光穿过的杨树叶子,唰唰地响,闪闪地亮。院子里,总是有孩子们奔跑着打闹着的笑声,坐在前头屋腰疼的奶奶想要躺下睡午觉时,会隔着破烂的风门冲着外面喊:峰儿,你们出去耍。孩子们在外面听见,有些不情愿地应道:走走走,咱出去耍出去耍,姑奶(奶奶住娘家,辈分长,街上人都喊奶奶为姑奶)睡觉。 记事开始,奶奶就佝偻着背,因为关节炎,腰疼、腿疼,腰直不起来,走在街上,一歪一斜,走几步还得停几步去直直腰。小小的自己,陪在奶奶旁边,拉着奶奶的手,一直会想着,奶奶不会用拐杖的,会直起来的。总觉得用拐杖是残疾人的事,那和奶奶无关。 奶奶大多时候躺在床上,很少出去散步或走动,和奶奶一起走在街上的记忆很少。不过,有一次的记忆特别开心,和奶奶一起走过小学的后墙,突然有一只球飞出来,好多人跑过去捡,小小的自己跑上抢过来,抱起来就跑,像做贼一样,在街上人的注视下,一口气跑回家,奶奶跟在后面,护着我,慢慢悠悠地晃到家。 那天,街上的阳光非常好,门前的大皂角树哗哗地在风里响着,知了吱吱吱地叫个没完。就像当时的心情。 至今想起,就像一幅漫画,一个皮球飞过学校的院墙,落在地上,一个小孩飞跑过去和别的小孩抢过来,飞奔着跑回家,奶奶佝偻着背在后面笑着,慢慢地往家挪移…… 在那个时候,小小的自己,开心容易,伤心也容易,奶奶的一言一动会影响到那个小孩敏感的内心。大姑有次带回家一个蓝色的双肩书包,特别漂亮,上小学一直背着个黄布书包的自己,看到后,心花怒放,拿起来把书拿出来,装进双肩包里。第二天,得意洋洋地去学校,在班里的同学面前炫耀了一番,觉得很拽。晚上回家,睡觉时,躺在对面的床上的奶奶突然跟我说:“峰儿,那书包你明儿并(别)背了,那不是顾(给)你买的,是你大姑顾(给)辉辉(大姑家的儿子)买的,忘拿走了,明儿你顾(给)人家腾了啊。”拉了灯,躺在被窝里的自己,听到奶奶这么一说,突然忍不住失声哭起来,蒙着被子咬着牙说:“嗯。知道了。腾就腾。”捂着被子不吭声了。那一夜特别长,在心里反复地想着,奶奶偏心眼,对我就不好,对大姑家的孩子好。有一种特别特别失宠的感觉,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重要……甚至,心里有点“恨”奶奶。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,再想起来,还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,特别在意奶奶的一个眼神、一句话,总想让奶奶开心。每天放学回家,推门跑进家,第一句话一定是:奶奶,我回来了。奶奶坐在前头屋里应着,会问,“饥不饥,篮儿里有馍。先吃点,一会吃饭。”妹妹一会也随着跑进来,“奶奶,我回来了……”奶奶看着说,“先吃点馍,耍一会,你爷一会饭都做中了。”和妹妹拿了馒头,风一样跑出去,“我去乐乐家耍会。”乐乐妈妈爱琴喜欢烙油饼,每次到他们家,看到油光发亮地油饼就会特别馋,但总是能忍住说:“不吃不吃,一会回家吃,我奶奶正该(在)家做饭。”出来一会,会听到街那头,乐乐站在门口喊:“峰儿,妞儿,回来吃饭啊……”半条街都能听见,一次没听见,会听到街上的人接力喊过去:“峰儿,你奶奶叫你回家吃饭。”我和妹妹起身跑着回家,看见奶奶站在大门口,佝偻着身体,转身往家走,走着还责怪着:“快回来吃饭,看你俩能耍到啥时候!不饥?” “吃啥饭?”小孩子会问。奶奶的回答说“面条儿”,或者是“卤面条”、“米饭”、“糊涂面条”、“宽面条”,爷爷喜欢吃清汤煮的宽面条,奶奶喜欢吃“蒸面条”,每天俩人会做不一样的饭。 …… 正午的阳光打在四合院的院墙上,一个院子都是亮堂堂的,屋顶的瓦楞上长着草,院子里的梨树或开花或结果,一院子芬芳和绿意,和妹妹在树下穿梭着,端着饭碗,坐在过道的门墩儿上,或坐在皂角树下的牛槽边上,吹着门前的凉风,呼噜呼噜地吃着爷爷、奶奶做的饭。陆陆续续,街上的邻居会聚到皂角树下的树荫下,围在奶奶周边,或蹲着,或站着,大家说笑着,问着“姑奶,今晌午吃啥饭?”奶奶应着:“面条儿。” 旁边的猪圈里,奶奶每年都会养几头猪,在一堆烂泥里,翻滚着身体。那是爷爷、奶奶给未婚的叔叔准备的,等着叔叔结婚时给杀了摆酒桌。叔叔的婚事老订不了,奶奶爷爷一催再催,每年猪都养大了,叔叔还是不结婚。奶奶只好让爷爷给把猪卖掉,再养一窝小猪。 喂猪是每天的功课。吃过午饭,奶奶要提一桶剩饭菜给猪吃,她提两步就要停下来歇歇,直直腰,蹒跚着走不动。后来,我和妹妹都有了力气,就开始轮流替奶奶提猪食喂猪。一天中午,吃完午饭,轮着妹妹去喂猪,她想偷懒,抓起书包,冲出门外往学校跑,我在后面追着大喊:“死贵(方言,啥)闺女,今儿该你喂猪啊,有本事黑了你并(别)回来。”她根本不听,一溜烟跑掉。奶奶在后面提着猪食一步一拐地走出来,走到过道停下来,走不动,直着腰说:“哎呀,你并(别)叫她,这闺女懒着呢。”气的难受,又不忍心奶奶再去提,骂完跑掉的妹妹,转身又去替奶奶提猪食,提到猪圈边上去喂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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